爷爷留下的蚕豆
散文  2015年11月07日  阅读:623

秋风像一把熨斗,把皱褶的暮秋熨得平平整整,一场场秋雨,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大地,似乎要洗净这一地的落叶,一地的萧瑟。就要立冬了,岁月,又披上了暖色的风衣,准备迎接那银装素裹中的傲骨寒梅。

老屋的“后壁境”

老家的人们,素来把蚕豆称作“脚板豆”。因为蚕豆的样子,像极了长期瓦砾磨砺过的厚实的脚板。我家素与蚕豆有不了的情缘,这种情缘从爷爷开始,由父亲传承而来。

父亲在的时候,立了个家规,每年立冬的这一天,全家不得开火,大人们必须吃一天盐水煮蚕豆,以教育我们要乐善好施,勤勉自强。听父亲说,我家也算半个书香人家,解放前,家中有一所私塾,还十几亩薄田,也算是殷实。父亲告诉我们,原来家中田地,大都不适合种水稻,多种蚕豆与红薯。所以,家里的蚕豆是不缺的,每到腊月,便成了家人过冬的主食。

腊月里,只要是阴风邪雨的天气,爷爷总要惦记那些缺衣少食,腼腆而善良的人们。于是,我家庭院的门口,就会放一盆煮熟了蚕豆,置一个小碗,任那些饥饿的路人取食。爷爷常对父亲教导说,有自家吃饱的,就可以省下一些留给那些一时困难的人们,这就是积德。爷爷年年如此,父亲年年如此,所以,爷爷与父亲的名字,四邻八乡的人们也就知道了。

那年,日本鬼子为了报复我族中姑婆是中共地下党员,便放火烧村。偌大的村子几成灰烬。就在我家的老屋燃起熊熊大火的时候,四面八方涌来救火的人们。他们有的挑着水桶,有的端着脸盆,也有的扛着楼梯,火急火燎地为我家的老屋救火。大火扑灭了,一个个黑不溜秋的面孔走了,而我家的老屋却幸存了下来。

我家的老屋,是赣中地区常见的四屏结构,中间为堂,左右各有前后两进房,中堂的后面是一间杂房,我们叫它中房。中房后面的窗户以下由红条石砌成,上面是杉木为框,竹条经纬,再两面粉刷而成的墙,我们称之为“后壁境”。老屋的“后壁境”,至今还保留着大片烟火烤黑的痕迹。虽然,老屋有过多次修缮,但老屋的“后壁境”却从未修复。因为这里,记载着爷爷的“蚕豆的情节”,还有深深烙印在父亲血脉中的家国情怀,是一道永不磨灭的爱恨情仇。

两条旧麻袋

我曾经在刘垦开过一家饲料厂,那是九四年的事情。

一次,我去厂里视察,看见好多人排队去隔壁的米厂买米糠。一位老人排了一上午,终于排到他了,按理应该很欣慰,却见老人无可奈何,又气急败坏。原来,他用来装米糠的袋子被人拿走了。看到老人情急的样子,我让人送去两条旧麻袋。

一年后,我回老家看望病中的母亲,驾车路过一个刘姓村子,因为大水冲坏了路基,车辆必须经过一道临时的便道。我下车看看,才知道便道是村里人修的,通过一次需要五十块的买路钱。这种事情,在那个年代司空见惯,我并不怎么在意,便回到车上,慢慢地挪动车子。我的车就要过去的时候,一位老人挡在前面,硬要我下车,我懵了。那人问我,你姓万吗?我说,是。你小名叫小河吗?我还说,是。老人又说,你先一边去。我说,为什么?他说,不为什么。我正要理论,心想无非多给五十块钱而已,这时,老人急冲冲地走了,没人理会我。于是,我只得乖乖地把车挪到一边。

不久,老人合着几位年轻人一起,把我的车推过便道,没等我掏钱,就把我往村里拉去,我以为今天碰到麻烦了。到得村里,我的身后,不时地有人指指点点,我依然不知道就里。到了老人家里,我被硬行拽到一桌丰盛的家宴上,他们如此举动,越发让我云里雾里。

落座后,我才知道这是一年前我送他两条旧麻袋的老人。他说,那两条麻袋救了她儿媳妇和孙子的命。他说,那天回去,儿媳正在难产,儿子在外打工,如果再耽搁半小时,后果将不堪设想。我这才理解,老人不讲道理的原因,可是,区区小事竟然如此盛情,我倒无地自容了。我再三向老人与他家人陈清,必须尽快回去看望病中的母亲,即使这样,老人全家才不无遗憾地把我送出村口。我一边与老人挥手,一边发动车子走了。老人那纯朴的情感久久地萦绕在我的脑际里。

回到家里,我又发现后排车座下,有一个多余的袋子,袋子里两只肥硕的母鸡还在咯咯地叫唤。

这件事情,让我感慨许多,也感慨了许久。

来者都是客

公司里常常会来一些推销产品的客人,却只有重要的,或者计划合作的伙伴才会被引到我的办公室里。

一天,我走出办公室,想着去看看楼前绿化地里的花草。这时,门卫那边正在争吵什么,于是我走了过去。一位陌生的客人被出租车司机栏着,索要五十块钱的赔偿。客人,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似是委屈;司机,是我见过的,似乎得理不饶人。我询问客人怎么了,他说这车子门把手的螺丝松了,一开门,拉手就脱落了。司机说,才发头的第一天就被弄坏了车子,晦气。我听懂了双方的意思,看了看那个拉手,只要拧紧螺丝就好好的。

于是, 我掏出一张红色的钞票,送到司机眼前说,谢谢你老弟,谢谢你把我珍贵的客人送来。这时,司机反而紧张了起来,他尴尬地说,我只能要十块钱的车费,其他断然不可取。我笑笑,把钱塞给了司机,告诉他剩下的是他长期为公司接送客人的茶水费。司机接受了我一片真诚的感谢,欣慰地走了。

客人,被我请到办公室,我悉心地听完客人对产品的介绍,便委婉地告知他,我们已经有了长期合作的伙伴,所以我们公司不能采购他的产品,但愿以后会有合作的机会。然后,我陪客人一起共进工作午餐。客人似乎一直想要表示什么,我也委婉地打着岔。送走这位异乡的客人,我看见,他一脸的感情之情溢于言表。

几天后,我收到一份来自泰山的特产,几年后,我迎来一位尊贵的合作伙伴,来自泰山脚下一位著名企业的董事长。他,就是那位因为五十块钱而被尴尬的客人。

爷爷留下的蚕豆,是一粒粒饱满的种子,它让我收获了许多,许多。那冬天里的蚕豆,真的很甜,甜了我的事业,甜了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