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的味道
散文  2016年03月05日  阅读:696

钱本来没有味道也没有情感。

钱的魅力确实很大,它不仅是财富的象征,是满足人们生活需求的物质基础,在艺术欣赏和审美情趣上也有独到之处,钱也会嗜血。

钱和水有一定的共性。人们生活在世界上,一切都离不开钱,而任何生命的存在同样离不开水。原本无色无味的水,在不同颜色的盛具和不同的环境中就表现出不同的颜色与不同的形态,而钱,在不同价值取向或者不同人生观的人身上同样表现出不同的味道和不同的情感。

古往今来,文人墨客笔下不乏对钱币的描绘,也留下了许多妙趣横生的诗句。西汉著名的卓文君曾有“男儿重义气,何用钱刀为”的诗句,宋代黄庭坚曾吟咏过:“管城子无食内相,孔方兄有绝交书”。宋代胡寅的“方兄无势宁能热,穷鬼多羞祉自苞”和元代集贤学士曹伯启的“孔兄正羞涩,趑趄色氤氲”等诗句形象地刻画了人们因为无钱举步维艰,四处碰壁所表现出的英雄气短的窘迫形象。

人们常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瞎子见钱眼也光”,“人不能把钱带进棺材,钱却能把人带进棺材”。钱的价值与作用无需赘谈,虽然钱原本是没有味道的,但在我看来钱也有味道,而且那些味道在我的心里依然记忆犹新。

七十年代初期,我六岁那年的正月,母亲带我去姑姑家拜年。

在我的记忆中,我的姑姑无所不懂,姑父无所不能 ,姑姑家里更是应有尽有。我映像中的姑姑是母亲之外最疼爱我的亲人。父亲说,姑姑年轻的时候不但人漂亮,而且知书达理。我知道姑姑是喜欢读书的女人,她外柔内刚,素有主见。

姑姑家离我家不算太远,也就那个时候的三五里地。只要是去姑姑家,我便不会要求母亲背着,而是要自己跑,母亲每每把我那份高兴劲儿告诉姑姑,姑姑总是要把我使劲地揉在怀里,好像我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她要安回去似的。姑姑夸我最多的一句话是,“我家小河肉都是香的”。打我记事儿开始,我就知道母亲一年中躺在病床上的时间更多,何况,我上面有四个哥哥一个姐姐,所以父母对我们是亲不够的。只要在姑姑家里过夜,姑姑一定是抱着我入睡。记得我在姑姑的怀里还会听到另一句话,她语重心长地说,“我家小河可怜,一出生妈妈就病的”。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流泪,挺可怜似的,也常常在睡梦中哭醒。

只有在姑姑家里,我不但饭能吃饱,肉也能撑饱,而且只要我去了,母亲背回家的东西总能让邻居们羡慕。午后的光景,母亲便领着我回家,这时候的姑姑站在她家的门口望着,等我们走过她家门口的池塘对面,姑姑就站在池塘边的枣树下面,还是望着,这时我还能看见姑姑在不断地流泪,依依不舍的样子。直到我们走上了那道山岗上,我依然看见姑姑羸弱的身躯。

姑姑给我压岁钱,那是不允许母亲推辞的,我能从姑姑的眼神里读到。我记得玩伴们能得到五分钱的压岁钱就会很自豪的样子,我还记得四哥因为五毛钱的学费而让父亲为难了,而姑姑给我的压岁钱却是足足的一块钱,崭新,崭新的纸币,我因为不知放哪儿而手足无措,于是我便攥在手心里。

回到家里我便迫不及待地炫耀,然后还是攥在手心里,夕阳西下的时候我便被哥哥叫了回家。霍然间,我似乎感觉我的压岁钱不见了,心里十分地惊恐。我疯了似的寻觅,脱光了衣服去找,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感觉去过的地方,依然找不见我的压岁钱。我一股脑儿地找到姑姑家门前的山岗上,我看见姑姑家的池塘还有那颗枣树。这时的我失望得哭了,伤心地苦了,路边的松林里一声长长的鸟叫声让我毛骨悚然,我拼了命地奔跑在回家的路上,跌倒了爬起来还是跑,还是哭。或者是累了,或者是惊吓了,我迷迷糊糊地睡在母亲的怀里。记得母亲为我洗手的时候,我的手一直是紧紧地攥着的,直到母亲掰开了我的小手,我才知道我的压岁钱原来还在手心里。我泪眼汪汪的闻闻那钱,我的压岁钱,它是香的,还是甜的比姑姑家的肉还香甜。

我把压岁钱交到母亲手上的时候,全身颤抖着,感觉很委屈似地哭了,直到睡梦中我依然闻见那钱“香甜”的味道。

八四年,我第一次拿到四十五块钱的工资,觉得好多钱,好多钱呐!

我思量着那钱,该放哪儿,该怎么花。最后,我觉得交给母亲才会心安。于是,我迫不及待地赶回家,给家里买了两斤猪肉,为母亲买了一双新鞋,还有一条斩新的毛巾。那条毛巾白底黄花,两朵硕大的黄色菊花正在盛开的样子,真的好看极了。记得母亲洗脸的那条毛巾,已经看不到底色,而是一层层的补丁,即使后来补上去的布片上也还是补丁。剩下了三十八块钱,我一张,一张地数给母亲,心里砰砰地跳,兴奋得满脸通红。这是我第一次对母爱的回馈,是情愫与担当的表白。

母亲手拿着钱,淡淡地笑了,很美,这是我的母亲,淡雅灵慧的女人。母亲的眼角里擎着清泪,像春天荷叶上那微风吹动的露珠,盈动温情。母亲深情地看着我,那滴清泪从眼角油然直泻,迅速,干脆。

我轻轻地把母亲搂在怀里,感觉母亲老了,她那瘦弱的身躯瘦骨嶙嶙,咯疼了我的心,我情不自禁地吻了母亲,吻了母亲手上的钱。

那钱,是咸的,恰到好处的咸味,让我刻骨铭心。

九零年,我已经是当时、当地小有名气的经理了。这年我把四哥一家接到城里,帮他开了一家熟食店。实在而聪明的四哥,精于经营的嫂子夫唱妇和,看见四哥的生意我喜从心中生,乐在嘴边笑。

就要过年了,四哥找到我,让我陪他去银行取钱,那时候一次性取出足足的五万块钱得找银行的领导同意了,何况四哥还要全部崭新的钱。好像那时候票面是十元一张,伍万的现款好大一摞,为了安全起见我开车把四哥送回家中。嫂子一直在家门口侯着,看见我和四哥下车,嫂子激动了,她的手一直颤抖不停,几次把装钱的提包掉在地上,嘴上尴尬地笑说,“我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

四哥和嫂子结婚后一直在老家务农,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钱,对当时的他们来说,真的是好多钱吶。

我担心四哥那钱的用处,知道他们为的是要把钱铺床,要在钱上睡一个晚上,四哥悄悄地对我说:“我们一家要在钱上过年” 。我觉得这时的四哥即幼稚又滑稽,但滑稽得可爱,幼稚得让我动情,于是我不加反对,而是再三叮嘱他们注意安全。

初一的早上我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以为是朋友的拜年的电话。原来是公用电话,电话那头是四哥的声音,那声音是那么地开心,那么地幸福,幸福得有些得意,有些张扬。四哥告诉我把钱已经存回了银行,四哥还告诉我说,“钱原来那么香啊,一屋子的香”,四哥说说就哽咽了,我也被感动着,心想四哥与我的少年里,食不裹腹、衣不暖身,而且四哥还总是处处让着我这个调皮的弟弟。

先富起来的农民,贫困中泡长的日子,是何等辛酸,何等激动?我的舌尖不由地在嘴唇边打转,满口苦涩的味道,鼻息间似乎闻到四哥家一屋子钱香。是呀,那个年代辛勤劳作而满怀希望的农民的钱是馨香而又苦涩的味道。

是的,钱原本没有味道也没有情感。我宁愿相信钱是有味道的,也是有感情的。水是无色无味的,但在诗人心中一定是“青山绿水,花好月圆”,“碧波荡漾,鸳鸯戏水”的样子 。钱,何尝不是这样!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人取八方财,有德乃丰”,这话道明了钱与水的共性,那就是“水能载舟,也能覆舟 ”。

当然,水德向下,钱德往上!